1 引言
从1951年开始萌芽，并在1958年开始迈向经济一体化阶段的欧盟，至今已跨越72年。在此期间，欧盟借助经济一体化也不断推动政治、社会、文化教育各领域整合发展。从其范围上来看，欧盟经过七次扩大发展，已经由创始的核心六国增加至二十七国，已形成覆盖总人口超过4.5亿，GDP超过17万亿的全球最大经济体之一。从其内部来看，欧盟经济一体化过程中也经历从低层次向高层次的发展阶段，由最初期的关税同盟、统一农业政策等，发展到统一大市场和单一货币，形成了迄今为止一体化水平最高的经济联合体。
而当前学界关于欧盟经济一体化的前景分析，主要立足于国际关系理论维度等（赵怀普，2004；谢世清和向南2018；金玲，2020；郝亚明和孙月，2022），而较少从经济学专属学科视角出发。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过程中，经济学理论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对于分析现实世界运行，预测国家关系未来走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本文试图从福利经济学视角出发，来分析研究欧盟经济一体化的前景。实际上，国家间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过程是外部国家之间经贸内部化的过程。当国家与国家之间贸易边界消失，资金、劳动力等要素流动不再有边界障碍，跨国家地区经济发展趋势将与单一国家内部经济运行趋势高度吻合。那么这种经济发展的趋势是什么？可能会对欧盟国家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这是本文所重点关注的问题。
2 欧盟经济一体化的政策演变进程
2.1 早期形成阶段
（1）煤钢共同体的诞生
1951年4月1日，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合卢森堡六国在法国巴黎签署了《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即《巴黎条约》）。欧洲煤钢共同体的主要任务是构建国家间共同的煤钢交易市场，即把各国的煤钢业务都放在了一个共同的管理范围，并通过在煤与钢铁的共同市场上的发展，推动各国经济增长、扩大就业市场和提高人民日常生活水平。而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形成，不仅仅使六国内部形成了开放流动、自由竞争的煤钢交易市场体系，更关键的是，各国将从此把经济管理权交到了一个带有超国家性的共同体。煤钢共同体的建立，极大推动了欧洲国家内部的经贸发展，进一步强化了各国之间的资本市场交叉渗透，进而为与欧洲进行更全方位的合作打下了牢固的经济基础，为欧盟经济一体化长达七十余年的发展历史奠定了重要基础。
（2）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的建立
1957年3月25日，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六国代表在意大利签署了《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和《欧洲原子能条约》（统称《罗马条约》），上述条约于1958年1月1日起正式生效，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开始形成。依据《罗马条约》，西欧六国在世界上构建了经济一体化这一崭新的国际合作关系，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成立也标志着欧盟经济一体化进程取得了重大进展。
（3）关税同盟
关税同盟是以《罗马条约》一系列条约为依据，并在落实和监督相关规定的实施中确立起来的。《罗马条约》规定，关税同盟从1958年1月1日起，分三个阶段实现。第一和第二阶段均削减30%的关税，第三阶段则削减40%的税率。同时，还要增加共同对外关税，并取消成员国之间贸易数量的限制，消除配额影响。实际削减关税的进程比预期的要快。原计划每个阶段4年，实际上削减关税的进程于1968年7月1日便全面完成，比原计划提前一年半的时间。
（4）欧洲共同体的诞生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欧盟经济一体化进程中和欧盟机构建设中非常重要的一步无疑是欧共体的成立。1965年4月，共同体六国签订了《布鲁塞尔条约》，该条约将“欧洲煤钢共同体”、“欧洲经济共同体”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合并为一个共同体，即欧洲公共体，简称欧共体，并规定从1967年7月1日起合并三个共同体的执行机构，建立单一的部长理事会和执行委员会，欧共体正式运转。除了后来在1974年正式成立的首脑理事会，欧共体的成立标志着欧洲联盟机构框架的大致完成。部长理事会、委员会、欧洲议会、欧洲法院和其他相关委员会构成了欧洲共同体的基本机构框架，并成为欧洲进一步一体化进程中的重要“机构性动力”。单一共同体管理机构的建立，对于统一和协调一体化进程有着重要意义，是在机制完善上迈出的第一步。欧共体的建立标志着六国将形成紧密的经济联盟，欧洲联合运动进入了实质阶段。
2.2 深化发展阶段
（1）统一大市场的建立
1985年6月发布的 “白皮书报告”，其以实现单一市场为目标，成为大市场建设计划启动的重要标志。1986年2月7日，欧共体通过了《单一欧洲文件》。《单一欧洲文件》出台后，法国、联邦德国、比利时、卢森堡合爱尔兰等五国立即签署并通过了这个文件。接着，在1986年2月28日，英国、荷兰、意大利、希腊合葡萄牙等国批准并通过了这个文件。稍后，丹麦也批准和通过了《单一欧洲文件》。1987年7月，《单一欧洲文件》生效。《单一欧洲文件》是对《罗马条约》的一次重要修订：在其涉及的内容上，进一步发展和充实了《罗马条约》，提出了欧共体的首要目标是扩大欧共体的联合与合作，建立一个大欧洲范围内无国界界限的以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统一大市场。
《单一欧洲文件》明确指出“1992年计划”，即到1992年实现在欧共体范围内的人员、商品、劳务以及资本市场的四大自由，实现单一市场。这一目标有力推动了欧盟经济一体化进程，加强了欧洲作为一个统一组织在世界政治、经济发展中的竞争力。《单一欧洲文件》使欧盟经济一体化发展进入了崭新时期。
（2）欧洲全面联盟的开始
关税同盟、共同市场、共同体和欧洲联盟这四个不同的概念，清晰展现出欧盟经济一体化运动循序渐进的演化过程。九十年代以来，欧共体在一体化的进程中取得了重大进展。自1989年至1991年，欧共体经过反复磋商，终于将欧洲共同体推进到了欧洲经济与货币一体化和政治一体化的全面联盟。
1990年9月，为完成《单一欧洲文件》提出的“1992年计划”，欧共体成员国开始就经济和货币联盟、改革欧共体机构等内容进行谈判。最后的谈判于1991年12月在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举行。经过反复协商，各成员国代表最终于1992年2月7日签署了《欧洲联盟条约》（又名《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该条约于1993年11月正式生效，欧洲统一运动也因联合范围扩大而进入了联盟阶段。
（3）货币一体化的运行
成立欧洲经济货币联盟是欧盟经济一体化深化发展的历史必然。欧洲共同体从自由贸易起步，到统一大市场的建立，然后向单一货币联盟发展，这是符合经济一体化演进规律的自然历史进程。可以认为，1958年欧洲经济共同体诞生之后，不仅在建立关税同盟、建立经济同盟等经济一体化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而且在货币一体化方面亦取得了空前成就。
欧元的建立主要取决于欧盟内部自身发展的需要，是欧盟经济一体化以及经济货币联盟继续深入推进的重要一步。欧洲共同体的成立拉开了欧洲经济一体化的序幕，为单一货币方案的提出准备了必需的环境先决条件；1992年底欧共体统一大市场的正式启动，为统一货币创造了环境前提；而统一货币也就成为欧盟经济一体化进一步深化的内在要求。至此，欧盟经济一体化完成了外部贸易内部化的必须条件。
3 福利经济学视角下的欧盟经济一体化
3.1 福利经济学视角下的区域经济一体化
福利经济学第一定理指出，在完全竞争的条件下，市场能够通过价格机制有效调节经济活动，从而达到帕累托最优的资源配置。福利经济学第二定理指出，改变个体的初始资源拥有状态，不会影响福利经济学第一定理的实现，且每个人的最终福利状态取决于他的初始资源拥有状态。福利经济学两大定理为完全市场竞争下的结果正义做出了论证，同时也为政府实施转移支付行为的正确性做出背书。在无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由于个体才能与所拥有资源的不同，巨大的贫富差距将是社会在完全市场竞争条件下不断运行的最终形态。但一个稳定的社会，贫富差距必然不会过大，因此个体间福利水平的调节是必要的。如果政府要想调节社会间的福利水平，应该对每个人的原始资源配置状态进行干预和调整。这样虽然不能完全消除贫富差距，但却能将其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中，从而有利于社会的持续发展。
若将福利经济学进行推广运用到区域发展之中：当区域满足完全市场竞争的条件，那么市场均衡的结果都是有效率的。具有要素禀赋优势的地区，高要素报酬将会吸引更多要素向此处流动，导致规模优势进一步凸显，从而形成经济集聚，并促进该地区经济的发展。这种要素集聚带来的发展优势往往使得该地区不仅经济在一国之内处于主导地位，同时在国际贸易之中也占据优势地位。如中国西部地区廉价劳动力涌入东部，促使东部地区能较长期享受到低劳动力成本优势，各类工业制成品在国际贸易中也具有价格优势，可以迅速抢占市场，为地区经济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这样的结果虽然会导致一国内部地区发展差异巨大，但是就结果来说实则是有效率的。
另一方面，区域发展极度不平衡危害的是社会稳定，这不会体现在福利经济学的数理模型中，但却深刻影响着现实社会的发展。由于要素流动与区位条件差异等，落后地区面临着被发达地区持续吸血的状况，导致落后地区陷入人口流失——产业流失——资金流失——人口进一步流失的恶性循环中，长期来看必将不利于一国的社会稳定与可持续发展。典型如中国东部与西部地区发展对比便是很好的例证。21世纪以来，中西部发展落后引发的各种问题促使中央实施“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等战略，更深层次也是为了解决公平的问题。政府往往通过财政转移支付等举措，将发达地区资金转移至欠发达地区，在尽量减小对市场影响的条件下，改变地区初始资源配置，来促进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发展，且不会影响市场运行效率，这正是福利经济学第二定理的体现。
3.2 福利经济学视角下的欧盟经济一体化
欧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是国际贸易内部化的过程，通过欧盟经济一体化的一系列政策，欧盟地区统一了货币、关税、市场等等，整个欧盟可以视为大一统的经济体，福利经济学的幽灵也将随之显现。在完全市场竞争条件下，欧盟国家中某些小国的劣势产业必将受到影响。如果是国际贸易，那么关税、产业补贴等手段将有利保护其自身产业发展，但在经济一体化的条件下，这类手段却只能暂时搁置，而要素自由流动的大势将难以阻挡。劣势产业不断外流的同时，如果优势产业再受到国际贸易冲击，势必引发国家整体动荡，经济一体化的未来必然是区域发展差距的进一步扩大。对于单一国家来说，这并非大问题。通过财政转移支付可以有效补贴欠发达地区，以此来维持社会稳定。但对于欧盟来说，这就要求发达国家将自身资金源源不断转移至欠发达地区，改变欠发达地区的初始资源条件，维持其社会稳定。
但现实条件下，财政转移支付国家国民势必反对该项政策，尤其在是面临共同危机时。以欧债危机为例，据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2009-2013年欧盟27国15-74岁民众失业率从9.1%上升到11.4%，增幅达到2.3%。受失业影响，民众收入减少，生活负担加重，部分民众甚至难以维持基本生活支出，欧盟各成员国贫困发生率不断攀高。欧债危机后五年，欧盟27国“面临贫困以及遭社会排斥风险”人群比重不断扩大，贫困人口从1.143亿人增长到1.216亿人，占欧盟人口总数的24.6%，尽管在2019年这一数字下降到了1.065亿人，但这仍意味着欧盟有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在住房、饮食等生活物资方面存在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支出国的国家间财政转移支付行为势必受到其自身国民抵制。一国内部的跨区域财政转移支付都会引起部分国民的反感，更逞论一国之外的转移支付行为，更大的反对浪潮必将不可避免。因此，在经济一体化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大趋势，和国家间财政转移支付受阻的两难选择之下，欧盟经济一体化趋势必将中断。
3.3 来自中国各省经济指标的证据
欧盟国家经济一体化的不断深化，便是国家经济边界消失，各国经贸内部化，从而呈现类似独立国家内部各省份之间相互贸易的情形。考虑到人口和体量，本文选取中国作为模拟欧盟经济一体化运行未来趋势的范例。
根据2015-2021年中央对地方一般公共预算转移支付分地区情况可以发现，欠发达地区接受中央对地方一般公共预算转移支付远高于发达地区。在整体趋势上，中西部地区接受中央对地方一般公共预算转移支付的金额远高于东部地区。尽管向中西部地区进行财政转移支付是逆要素流动的行为，但这并不影响市场效率，新一轮市场竞争的最终结果仍将是帕累托最优的，同时此举也有助于社会稳定，这正是福利经济学第一与第二定理的体现。这也印证了本文的分析：如果缺少对欠发达地区的转移支付，必将面临地区发展水平差距过大的社会撕裂风险，不利于国家整体稳定。而欧盟作为国家联合体，势必难以像一个独立国家一样自由进行内部转移支付，因此欧盟经济一体化的继续推进也必将与此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4 结论与未来展望
欧债危机的迅速发展、欧洲难民危机浪潮等因素导致欧盟经济增长不断受挫，同时社会治安也存在巨大风险，这均对欧盟的长期稳定造成了影响。民众不满情绪日益增加，身份认同的排他性也有所上升，不再将一体化视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同时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利用政治暗示激发了人们的民族主义情感，并采取国民公投的手段使得欧盟内部事务变得更加政治化，进而对欧洲议会大选、媒体讨论、条约磋商以及国家立场等方面造成了冲击。为了应对危机，欧盟成员国之间的财富再分配日益频繁，但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部分成员国对一体化的收益预期下降，一体化意愿降低，这也正是福利经济学定理的重要体现。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欧盟国家因利益结合在一起，如果未来出现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那么也必将因利益而分道扬镳。福利经济学第一与第二定理揭示了主权国家之间走向经济一体化无法解决的悖论问题——即联盟内部国家发展差异与财政转移支付的矛盾，因此国家联盟走向分崩离析也是无法避免的，这也必将是欧盟经济一体化的未来。
参考文献
[1] 赵怀普. “分裂”与“整合”——伊战后欧盟一体化形势评析[J]. 国际观察,2004,(03):42-46.
[2] 谢世清,向南. 从欧债危机的影响看欧元区的发展趋势[J]. 宏观经济研究,2018,(01):156-163.
[3] 金玲. 世界秩序演变中的欧盟一体化前景[J]. 人民论坛,2020,(22):32-34.
[4] 郝亚明,孙月. 新冠民族主义对欧盟一体化的影响分析[J]. 世界民族,2022,(01):24-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