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文明的漫长历史中，人们一直在探寻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然而，对于生命的定义和解释却没有定论，本文将探讨安乐死作为一种放弃生命的方式是否符合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探讨。在现代社会，医学和科技的进步使得人们能够更好地掌握生命的终止时刻，这也使得安乐死这一话题备受关注。安乐死指的是在医学条件下，由于患者身体痛苦或精神煎熬难以忍受，医生经过谨慎评估后给予合适的药物，让患者在自己意识清醒、自主决策的情况下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这一做法一直备受争议。从生命哲学和存在主义角度来看，安乐死的合理性和道德性值得深入探讨。
一、安乐死的定义与发展
（1）安乐死的定义：从古希腊到现代
安乐死作为本文的讨论主题，需要先界定其含义。只有充分理解了安乐死的本质定义，以及明晰本文安乐死讨论的具体范围，才能以此为基础展开研究。
安乐死一词源于古希腊语“euthanasia”，由“thanato”（死亡）和前缀“eu”（好的）组成，意为“好的死亡”或“轻松愉悦的死亡”。这个概念并非近代才出现，古希腊哲学家就曾表达过对死亡的看法以及什么是好的死亡。然而，今天的安乐死与过去所讨论的安乐死有所不同，主要是因为社会的变迁迎来了医学的极大发展，带来了新的社会问题。此外，安乐死一词在现代逐渐演变成了专用的医学名词，不再泛指一切好的死亡。
随着现代医疗技术的不断进步，人们可以通过治疗延长自己的生命，但同时也面临着医学治疗无法彻底解决身体上的根源性问题的局限性。加之，现代医学在治疗疑难重症方面还存在着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如癌症等重症疾病的治疗方式给患者带来的巨大痛苦。这种痛苦包括高昂的治疗成本、治疗无法改变的结果以及看似无意义的挣扎等多重因素。安乐死因此成为现代医学面临这种矛盾的一种解决方式，即放弃痛苦的治疗，选择死亡。然而，安乐死实质上是患者自愿放弃生命的选择，而这与传统的生命伦理观念相悖。因此，安乐死成为社会争论的焦点。
（2）安乐死的含义：传统文化与现代医学的差异
在通过对古希腊语“euthanasia”的理解中，安乐死的含义为“好的死亡”。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也有“好的死亡”的概念，称之为“善终”。“善终”的直接含义与好的死亡相似，指人老死，而不是死于祸患。但善终又包含了传统文化对人的价值意义、生死观的广泛思考。善终蕴含着对生命个体一辈子总结性的肯定，如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在传统文化中，死亡可以是人追求目标的手段之一，人的生死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对社会所体现的价值。当人对他人或社会的价值体现的越大，死亡时就更能被他人所认同，越接近善始善终。传统文化把生死融为一体思考，以“生”的经历评判“死”的好坏。
然而，随着现代医学和社会伦理的发展，安乐死的定义变得更加专业化。如今，安乐死更多指的是一种医学理念，这种医学理念是在过去千百年来对于“好的死亡”的思考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根据《中国大百科全书· 法学卷》对安乐死的描述为：“对现代医学不可挽救的接近死亡的患者，在患者的请求下医生可以采取措施提前结束患者生命，减缓患者难以忍受的病痛。”这种医学理念的发展使得安乐死的概念更加专业化和精确，与传统“善终”等概念有所区别。
（3）安乐死的范围：病患自主决定的医学安乐死
尽管我国在官方上对安乐死有着明确的定义，但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对安乐死的认识仍然有差异。本文所讨论的安乐死，是指病患在有着清醒的思维能力下，并在医学上被诊断为不可逆转的临近死亡，自主决定通过医学手段加速死亡过程，以达到死亡的目的。这种安乐死可以被视为一种自主结束生命的方式，但它与自杀的区别在于，它是在医生的监督下、在医学上的专业技术支持下实现的。因此，本文所讨论的安乐死不包括消极安乐死或家属代为决定的安乐死等其他类型的安乐死。
（4）安乐死的理解角度：支持者与反对者
当人们理解安乐死这一概念时，往往会从多个角度出发。由于死亡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决策之一，而且是无法逆转的，因此人们在面临死亡时会更加深思熟虑。这些不同的角度影响着人们对安乐死是否支持。
一是由于安乐死被视为自杀。安乐死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实现，如主动安乐死和被动安乐死。患者在选择安乐死时也可能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即积极接受死亡或消极逃避痛苦。然而，无论如何，安乐死的实质都是人们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自杀一直是一个被人们回避的话题，因为它体现了消极和不美好的一面。甚至有些人把安乐死视为一种他杀或谋杀，这是对安乐死不健康的认知，不能在讨论范围之内。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人们很难接受安乐死。二是由于传统观念，其复杂性和不同人的接纳程度导致传统观念对人接受安乐死的影响因人而异。无论是中国的儒家还是以基督教为代表的各式宗教，在上千年的时间中不断影响着人们的看法。传统“孝道”文化要求家属尽最大努力去救治病患，不允许催其早死，否则将背上不孝的罪名。传统宗教也认为受难是上帝的安排，提前让亲人从苦难中解放被视为放弃拥抱上帝。因此，传统观念是目前人们接受安乐死最大的阻力，使得安乐死的实行丧失了伦理正当性，同时提供了选择安乐死的人被他人指责不道德的根据。
虽然安乐死存在许多不被支持的角度，但是仍有一些人坚定地认为它是一种正确的选择。第一个角度是个人自由。这个角度的支持者认为，生命是个人最宝贵的财富，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结束方式。如果一个人不想承受痛苦，他应该有权利结束生命，而不应该由政府或社会来强制阻止。这种观点体现了现代社会个人自由的重要性和尊重个人选择的价值。第二个角度是人道主义。这个角度的支持者认为，病人的痛苦和苦难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他们应该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痛苦，因为这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行为。许多人认为，通过安乐死来结束病人的痛苦是一种仁慈的行为，这样病人就可以在没有痛苦和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第三个角度是医疗科技的发展。现代医疗技术的发展，让病人拥有了更多的治疗选择，但同时也给病人带来了更多的苦难。安乐死是一种对于那些已经遭受了长时间痛苦和苦难的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对于这些病人来说，死亡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而通过安乐死来结束痛苦，可以让他们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
综上所述，安乐死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虽然存在着许多不同的角度和观点，但是人们对于安乐死的看法往往是基于他们的价值观、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和个人经历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
二、从哲学视角反思安乐死
安乐死的实质是人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要更深层次地剖析安乐死，就需要回到生与死的话题上，思考死亡和生命对人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去了解为什么人选择安乐死是一种不合理的行为。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如何认识死亡的前提是人们如何认识生命，回到生命的价值尺度、人本身的存在上。
（1）生命意志哲学对自杀的否定
对于生命意志力强的人来说，人生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追求、找寻意义的过程，这种追寻的过程是生命意志力的体现。这种意义可能是物质性的，也可能是精神性的。无论是主动的选择生活还是被动的被生活推着走，人总能在生活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想要的目标，来构成自己存在的意义。当目标完成（或消失）时，就会追寻下一个目标，来维持自己对生命意义的追求。一旦他无法追寻下一个目标，或找不到下一个目标，就会丧失生的动力，仿佛万念俱灰，对自己提问：“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这也是部分选择安乐死的患者的想法，患者若不把对抗治疗疾病所带来的痛苦当作自己生的意志，人这样充满痛苦的活着就毫无意义，选择通过自杀来一劳永逸的摆脱生命意志。正如叔本华所认同的，自杀不是取消生命意志，而正是生命意志过于执著的表现。看似拥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英勇，却看不到人生本身就充斥着无意义的空无。选择死亡是一种更为轻松的决定，因为在病危痛苦时活下去需要保持对生命意志的追求进行克制，对生命意志所逃避的进行接受，才能正确承受住生命的重量。
（2）把死亡是一项选择
一些当代安乐死支持者认为，安乐死是个人生命选择权利的一部分，死亡应该被看作是人生中的一个选择，这样人们就有权利去实现自己的自由意志。这种观点在中外都有哲学理论的支撑，体现了对生命和死亡的深刻思考。
存在主义非常重视人生中所做的选择。无神论存在主义的核心观点是存在先于本质。人的选择构成了人的本质。没有上帝，没有任何人能在你出生之前就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人生的本质就在于你所做出的一个个选择，而这些选择构成了人的一生。这些一个个选择恰恰是人的价值所在，“说我们发明价值恰恰意味着没有先天的生活。生活在没有人去生活之前是没有内容的；它的价值恰恰就是你选择的那种意义。”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意义，人有选择的权利，也就有权利追求死亡。
把死亡看作是一种选择，就是把死亡理解为生命的一部分，把死亡和生命理解为有机整体。这样，死亡就化为了生命意义道路口的一个选择。把生命看作是千百个选择中的一个，就有比死亡更好的选择，也有比生命更好的选择。孟子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在过去的传统文化中，思考死亡是一件沉重的事情，人们会竭尽所能地回避死亡。然而，只有把死亡作为更高级别的话题才是对死亡思考的结果。选择死亡并不是轻率的决定，而是更加深思熟虑的选择。就像我清楚地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同时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在全面评估后选择了死亡。死亡是人类自由意志的结果，每个人为自己的生命负责的表现。
为了摆脱痛苦和保持尊严，选择安乐死或舍生取义似乎有着共同的原因，即追求生命之外的所欲有。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似乎没有意义，他们选择了安乐死来结束痛苦，或者选择舍生取义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安乐死只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而死亡才是最终的选择。这个选择似乎被一些人认为是理性的和合理的，但当人们进一步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他们可能会发现将死亡视为一种选择并不合理，因为死亡本质上是不可逆的，而选择通常需要承担责任。因此，需要更深入地探讨这个问题。
(3) 在面对死亡和痛苦的选择时
然而，把死亡和痛苦归为自由选择的双方并不合理。从人们对生命的价值观出发，安乐死不仅是提高死亡质量的一种方式，也是维持生命质量的一种方式。人们对于生命意义和自由意志的追求，最终促使他们选择主动走向死亡。根据2019年中国公众对安乐死态度的民意调查数据，人们支持安乐死的理由主要包括：安乐死是个人生命选择权利（85.7%），安乐死是解除痛苦和提高死亡质量的重要方式（72.1%），以及安乐死是提高死亡质量的方式（51.4%）。可以看出，人们赞同安乐死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希望避免痛苦，而非为了死亡本身。
人们能够理解痛苦，因为在面对安乐死之前，他们可能已经经历过多次痛苦，对于痛苦有着足够多的经验和认识。但是，人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死亡，因为死亡是一种超越人类经验的境界。即使有人经历了类似于死亡的经历，也不可能完全体验到死亡的本质。人们对死亡的认知基于想象而非个人经验。
在死亡和痛苦的选择面前，人们面临着矛盾。死亡虽然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但当它成为自由选择的一部分时，人们往往缺乏对死亡和其他选择的充分了解和认知。因此，在选择死亡时，人们往往是盲目的，无法为自己做出的“死亡”这个选择负责。基于这种情况，人们不应该支持安乐死。
三、选择安乐死的内在矛盾性
通过对死亡的认识理解，选择安乐死就同自杀一样内在拥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源自于人们无法对死亡拥有的经验认识，以及想要创造价值却做出了创造价值可能性清零的决定。在安乐死内在矛盾性的影响下，人们选择支持安乐死就会陷入一个自我怀疑的怪圈，基于生的意志却走向了死亡，越是深入思考如何支持安乐死，就越否定支持安乐死。
（1）死亡并不能作为一种选择
无论是存在主义还是孟子的“舍生取义”的哲学观点中，他们都将死亡化为了一种选择。大多数人选择安乐死都是为了结束高昂而又不堪的痛苦，而这正是选择安乐死的第一个矛盾：选择双方的认识程度不对等。死亡的本质是不可知的，人无法完全认识死亡。人对于死亡的认识基于自己的想象，是通过他人的死亡和书本上的描写来理解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对于自己的死亡，人对其认识的痛苦也源于想象。相比其他抽象概念，死亡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量化的。而安乐死所对应的选择双方，一方面是想要结束痛苦的人，另一方面则是专业医生或机构。这种选择不是平等的，因为痛苦可以量化，而死亡则不可以。存在主义的另一个重要观点是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若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做的选择的意义，就自然而然做不到为选择负责。若不把死亡化为人生选择的一种，就无法理解把死亡化为选择是一种不合理的做法，也就无法理解人无法完全认识死亡。因为结束痛苦而选择安乐死就处于人对生命思考的第一阶段，仍然是盲目的。
（2）死亡意味着选择的终结
选择安乐死的时间维度存在着一种矛盾，这个矛盾是现实与未来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源于人对自由意志的无限追求。死亡的特征之一是终结，一旦一个人死亡，他就失去了创造任何新可能性的能力。因此，安乐死作为一种选择，既是人生意义价值的体现，同时也意味着对未来的价值创造可能性进行了清零。这种矛盾体现为一种积极的思想和消极的行为之间的冲突，从这个角度出发，人们难以支持安乐死。
举个例子来帮助理解生命终结的含义。例如，我们可以将一本只读一次的书比喻为人的一生。在这本书中，可能有令人感到无聊的背景介绍和引人入胜的高潮事件。我们在阅读不同章节时会有不同的情感体验，但是一旦我们放弃阅读，这本书也就宣告终结了。所有情感体验都是建立在阅读这本书的前提下的。在我们还在阅读时，所有可能的剧情发展都是未知的，我们的情绪变化会创造出各种可能性。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安乐死，无论是出于更高的道德考量还是基于缓解亲属的经济压力，都会终结其他实现道德和亲情的可能性。安乐死是一种不可逆转的选择，是人们基于对未来生活的推测所做出的决定。这种推测只是未来可能性的一种，而未来是自由的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的。因此，选择安乐死本身就包含了一种“冲动”，如果没有这种冲动，人们就无法主动面对死亡。
四、结语
通过对安乐死的深层次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安乐死的内在矛盾和人求生的欲望本能决定了人们无法接受安乐死或者相类似的放弃生命拥抱死亡的手段，这种对安乐死的反对也无法通过社会文明的进步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虽然可能会有人在对死亡思考的某一阶段支持安乐死，但对死亡的终极思考依然是反对安乐死的。因此，即使立法和社会伦理都接受了安乐死，人们也难以从内心深处接受它。
人都会走向死亡，但人总是越到生命的末期才越能感受到死亡的来临。人们有着熬夜、抽烟、纵欲等各种陋习，这些行为都会加速死亡的来临，但人在做这些事时并不会想到死亡，反而是追求快乐。时间是理解死亡的工具，哪怕多活一秒也是对生命的进一步充实。不能因为所剩时日无多、结局无法更改就主动放弃生命，这与人们的美好品质都是相悖的。生命贵在坚持，而坚持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因此，珍惜每一个时刻，坚持到生命的尽头，才能让生命更加充实。
作者简介：罗子豪（1995-），男，汉族，四川巴中人，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