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红楼梦》一书中涉及大量的文化负载词,反映文化的独有属性和特殊文化内涵。《红楼梦》中的诸多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问题,提高了翻译难度,而译者对归化异化策略的错误使用,易造成读者的理解障碍。本文将 “理解成本”概念为指导,对比分析两译本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处理,来探讨归化异化策略对读者理解的影响,表明归化和异化并非孤立存在,译者应从读者理解角度考虑,做到归化异化的融合,减小理解成本,更好地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
二、“理解成本”与归化异化策略
辜正坤教授在第六届典籍英译大会发言稿中提出“理解成本”的概念,他指出:理解成本是“人们理解文本内含摄的各种信息时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1]70也即是译者在翻译时,需考虑译文在译语文化背景下,读者的理解程度、接受度,智力水平和认知程度。译者应基于此来翻译,减少读者的理解成本。归化和异化策略的选用是译文处理的核心问题。在19世纪,德国思想家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在《论翻译的方法》中就提出了向作者靠拢的“异化路径”和向读者靠拢的“归化路径” [2]42。韦努蒂早期主张异化翻译策略,后来,他在《译者的隐身》(第二版,2008年)对先前的观点进行了修正,他提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异化翻译也是归化,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分界线。” [3]35从“理解成本”来看,读者对译文的理解的关键在于译者对归化和异化的运用,两者并不相斥,应尽可能用简单通俗的语言来表达异质的思想文化。异化和归化作为翻译策略,并非相对,应是相互补充。
三、杨译本和霍译本的比较分析
杨译本侧重异化,多采用直译,保留原文独特风情和异质性;霍译本侧重归化,多采用意译,降低读者的“理解成本”。《红楼梦》中有大量文化负载词,包括谚语、习语、成语典故等具有社会意义的词语,反映物质文化和精神风貌。本文将从习语、颜色、人名、茶名等四部分入手,结合两种译本中的不同例句,从“理解成本”来分析归化和异化策略的使用。
(一)习语翻译
《红楼梦》中包含大量习语,本文将从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习语,来探讨归化异化策略的运用。中西方国家会因为地域、风俗、社会属性而赋予习语不同的含义,因此译者在翻译习语时,应充分考虑不同国家的差异性,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避免造成文意歪曲,增加不必要的理解负担。
例1:世人都晓神仙好(第1回)红楼梦[4]6
杨译:“All men long to be immortals.” [5]16
霍译:“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6]17
“神仙”源于道家,在中国神话中指具有特殊能力、长生不老的人,也在道家指修炼得道而获得神通的人。[7]900杨宪益将其翻译为“immortals”,它指“不朽者,长生者”[8]89,贴合中国的道家文化,富有中国传奇神话色彩;霍克斯翻译为“salvation”,它在字典中意思为“灵魂得救”[8]254,含义是人生而带有原罪,需要信仰基督,以此得让灵魂得到救赎,体现了基督教的思想。杨的译本更贴近原作,体现道家思想和中国文化特色,而霍的译本靠近读者,在西方并没有“神仙”的说法,采用归化,减少读者理解的难度。
例2: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第12回)[4]60
杨译:When they complied, he seized hold of the Taoist and cried:“Save me, Bodhisattva! Save me!”[5]171
霍译:“Holy one, save me!”he cried out again and again.[6]207
菩萨来源于梵文“菩提萨埵”,Bodhisattva是它的音化,菩萨指佛教中人们崇拜的神灵偶像,旨在普救众生,传播佛法。公元前,佛教传入中国,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思维方式产生深远影响。杨宪益采用异化,保留中国传统的宗教色彩,保留异质性,将中国的宗教文化传达给西方读者。霍克斯采用归化,将“菩萨”翻译为“Holy one”,意为上帝,在西方,上帝创造和主宰宇宙;宗教多以崇尚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为主,“菩萨”一词对西方读者的理解会造成阻碍,而其向对应的词语即是“上帝”。从此角度看,杨译本能更多地保留源语的异国风情,霍译本能最大程度地减少“理解成本”,让读者最有效地了解到文章内涵。
(二)颜色翻译
《红楼梦》中涉及大量颜色词,包括标题、服饰、装饰陈设等多方面内容。由于语言习惯,社会属性、民族心理等因素的影响,中西国家的颜色被赋予了不同的涵义。
例3:标题《红楼梦》[4]
杨译:A Dream of Red Mansions[5]
霍译:The Story of the Stone[6]
“Red”在中外国家中,在历史起源、宗教信仰、审美情趣等方面均有不同。在远古时期,中华民族依靠钻木取火获取热源,对火的依赖形成了对红色的亲切感。在中国,“红色”代表吉祥、幸福与尊贵,表达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古代大婚之时,新郎新娘穿红喜服来迎贺新婚。而西方信奉《圣经》,相传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将鲜血流出递给圣徒,并且中世纪教派冲突不断,英国民族牺牲流血不止,因此在西方“red”常和鲜血、血腥、杀戮相联系[9]103。杨宪益采用归化,忠实原文,用“Red Mansions”来彰显贾府的位高权重和财力深厚,更能突显中国的文化层次和历史底蕴,但容易造成西方读者对文章的误解,增加了理解难度;霍克斯采用异化,直接将“红”色略去不译,而从《红楼梦》的故事起源出发,译为“石头记”。霍克斯译为“The Story of the Stone”既贴合文章,包含原著的故事起源,又巧妙地避开了“红”带来的误解,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理解成本”。
例4: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第58回)[4]317
杨译:Last night I dreamed that the spirit of the apricot tree came to ask me for a string of whitepaper money…[5]1086
霍译:Last night I dreamed that the Spirit of the Apricot-tree came to me and said that if I wanted to get better quickly, I must have an offering of spirit money made to her.[6]1131
白色在中西方国家的社会属性和民族思想不同。白色在中国通常是死亡和不详的征兆,在至亲逝世后,子女需要穿上白色的孝衣;在西方国家,白色则代表纯洁童真,新婚的两人会身着白色婚纱,捧花也多为白玫瑰和百合,表达美好祝愿。古时中国人常在葬礼上烧“白纸钱”,表达对已逝之人的悲伤和悼念,杨宪益采用异化法,直接用颜色“whitepaper money”表达“白纸钱”,直观明了,但其内涵未能直接表达,对译入语读者有理解障碍;霍克斯采用归化法,纸钱是在人去世后,通过烧纸来追悼已故的人,即使阴阳相隔,却依靠这种虚拟的精神寄托来表达思念,而在西方没有相应的习俗,译者将其巧妙地处理为“spirit money”,把异化的内容转化为译入语读者更易理解的文字,降低了理解的障碍。
(三)人名翻译
《红楼梦》人物各异,人名常“隐名于音,顾音思意”,隐喻人物的性格、形象、经历与命运。人名翻译多采用音译法和意译法,杨译本多采用音译异化的方式翻译,如将“紫鹃”、“多姑娘儿”、“霍起”等译为“Cuckoo”, “Miss To”, “Huo Chi”; 霍译本以意译归化法居多,将其人名译为“Nightingale”, “Mattress”, “Calamity”.
例5:紫鹃
紫鹃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聪明灵慧,为人正直,自尊自爱。杨译本中将紫鹃直译为“cuckoo”,在中国,杜鹃被誉为春天的使者;白居易《琵琶行》中“杜鹃啼血猿哀鸣” [10]140,杜鹃是凄凉与哀伤的象征,贴合紫鹃最后跟随惜春出家的命运。霍译本采用归化,译为“Nightingale”(夜莺)颇为传神,在西方夜莺是幽怨哀婉的象征,贴合原文,同时杜鹃在西方还包含“出轨的女人”的涵义,容易引起读者的歧义和文化误解。
例6:多姑娘儿
多姑娘儿是贾府厨师之妻,她美貌却风流轻浮,是无数男子的大众情人。杨宪益直译为“Miss To”,未能体现出多姑娘的风流形象,以及曹雪芹对她贬低的感情色彩;霍克斯意译为“Mattress”(床垫),暗含多姑娘为人放荡,不自爱的性格,戏谑地表现出她与众多男子纠缠的风流韵事。
例7:霍起
霍起(祸起)是甄士隐的家奴,他将甄家女儿英莲弄丢,自此,甄家之祸皆由他而起。杨译本采用异化,直接翻译为“Huo Chi”,不能体现名字的双关义;霍译本采用意译,从暗含义入手,译为“Calamity”(灾难),指出霍起给甄家带来的灾祸。
(四)茶名翻译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用大量笔墨描写茶名、茶具、饮茶习俗等。茶名蕴含深意,暗示贾府的结局。西方对茶蕴含的习俗文化也不甚了解,译者需考虑读者的认知程度和实际情况来运用翻译策略,尽可能直观地呈现茶文化,减少文化理解误差。
例8:千红一窟(第5回 [4]26
杨译:Thousand Red Flowers in One Cavern[5]78
霍译:Maiden’s Tears [6]93
“千红一窟”茶水是将其放于春山的遣香洞,用带有露水的百花仙草烹煮而成,其中“千红”代表贾府的女性,而“窟”与“哭”同音,暗含了少女们的悲惨命运,一语双关。警幻仙子让宝玉饮千红一窟(哭),后又让其饮万艳同杯(悲),运用谐音暗示贾府盛极而衰的命运和女子的悲苦结局。杨译本多用直译,处理为Thousand Red Flowers in One Cavern,意指“一个山洞中的一千枝红花”[11]233,点明了茶水的制作来源,给予读者充足的想象空间,但未表达出茶名的隐藏意蕴;霍译本采用异化,用Maiden’s Tears,即“少女的眼泪”来意译,扫除了译入语读者的理解障碍,展现了贾府女性悲惨的命运,让读者明晰全文感情基调。
例9:龙井茶(第82回)[4]461
杨译:Longjing tea[5]1524
霍译: Dragon Well tea [6]1637
龙井茶产于杭州西湖地区的龙井村,龙井在最初是一个圆形的泉池,相传在井的上方有神龙盘踞。杨宪益采用音译法直接翻译,对于不了解龙井历史和中国茶文化的人来说存在理解难度,且会丢失茶文化的内涵;霍克斯采用直译法,将“龙”和“井”都翻译出来,能体现龙井茶的传说和渊源,对译入语读者来说,中外文化的理解障碍更小。
4结语
两译本对文化负载词的处理各有优势,杨宪益译本保留中国文化的意象,多采用直译异化法;霍克斯多采用归化法,尽可能减小读者理解成本。从实例看,“理解成本”对如何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具有指导意义,异化能保留其原汁原味,归化能减少译入语读者的理解障碍,两者并非对立,而是相互补充。译者在翻译时,应找到归化和异化的平衡点,考虑读者的理解成本,用归化法来阐释异化的内容,传达与源语相同的内在涵义。
参考文献:[1] 辜正坤.论理解成本与翻译对策的关系[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2013:67-118.
[2] Schulte, R&Biguenet, J. Theories of Translation: An Anthology of Essays from Dryden to Derrida. Chicago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42
[3] 郭建中.异化与归化:道德态度与话语策略——韦努蒂《译者的隐形》第二版评述[J].中国翻译,2009,30(02):34-38+95.
[4]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济南:齐鲁书社,2002.
[5] 杨宪益,戴乃迭译,A Dream of Red Mansions[M].北京:北京外文出版社,1995.
[6] David Hawkes, The Story of the Stone[M]. Penguin Group, 1973.
[7] 汉语词典[M].(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编).北京:商务印书馆, 1957:899-900.
[8] 柯林斯高阶英汉双解学习词典[M].第八版,外国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
[9] 朱玉清.以《红楼梦》的翻译为例看“红”的中外差异[J].文学教育(上),2011(01):10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