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国宠物行业快速发展，宠物数量激增过亿[1]。现代研究者们多从饲养主体和功能的角度对宠物进行定义，认为宠物是“家庭或个人乐于饲养，并为之消费的”[2]，“供以玩赏愉悦的宠爱之物”[3]。人们一般不是为了经济目的，而是为了精神目的而豢养宠物，因此“具有欣赏、陪伴、情感交流和人生价值寄托功能”[4]。本文要探讨的宠物不同于农村家庭中为防贼常养的看家狗，为防鼠养的猫，或为消费而豢养的鸡鸭猪等家禽，本文观察的宠物一般由城镇居民出于非经济目的豢养，牠带给主人的精神意义远多于物质意义，牠的存在对其主人而言更多像是一个被赋予人格意义的陪伴者，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家人。2020年宠物市场规模接近3000亿元，中国人均单只宠物的年消费金额为6653元[5]，除物质压力外，养宠物还需要主人投入巨大的时间与精力。但是，即使有种种困难，我国养宠物的人群仍在稳步上升，“宠物热”已经成为一个明显的社会现象。目前我国的宠物类别仍以猫犬为主，猫系占比过半，犬系占比达七成[6]，因此本文所探讨的宠物也主要集中在猫犬。本研究资料的主要来源是某问答APP上有关豢养宠物问题的网友回答，笔者对他们的答案进行了系统地分类整理，并结合在现实生活与网络媒体中观察到的社会现象和对有宠人士的相关访谈。
一、宠物的意义与功能
格尔兹认为“人是悬挂在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在“为什们有人对于养宠物有种依赖”这一问题的回答中，许多网友的说法都体现出宠物对他们而言具有特别的意义。
这些“意义”的表现方式可能并不相同，有些主人将之形容为“被治愈”，有些主人将之形容为“被救赎”，但都可以看出宠物对于牠们的主人而言，绝不只是一只普通的动物。匿名网友A将这种意义的感觉形容为“日子有盼头”。她绝望的生活在她父母养了一只狗后产生了变化，“每天起床的时候是有期待的，这种带着对一天的期待起床的日子很久没有过了。”匿名网友A将她每天起床的期待赋予给父母所养的宠物，“日子有了盼头”也意味着生活有了意义。
宠物对人的需要以及牠所表现出来的爱能提供给人满足感和成就感，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自信，人在生活中受到的打击可以在宠物的完全依赖与信任所带来的自信中得到一种补偿。吉登斯认为，属于社会层面的社会信任，就是“对一个人或一个系统之可依赖性所持有的信心，在一系列给定的后果或事件中，这种信心表达了对诚实或他人的爱的信念，或者，对抽象原则（技术知识）之正确性的信念”[7]。匿名网友B说：“觉得自己在任何人心中都不是什么特别或者重要的存在，但是宠物，他真的只有你，他们真心依赖你，真心爱你，（宠物和主人之间是）完全信任与完全被信任。”
事实证明，人在现实生活中受到打击后，的确能从宠物身上得到补偿。网友The birdshrimp的回答中，她回忆起一次在床上哭泣时，她的宠物花枝鼠从旁边的抽纸里抽出一张纸，并扔在她脸上。她相信这是她的花枝鼠在用牠的方式表达安慰，表达爱。有研究者认为，从吉登斯的信任理念可以看出，由于现代社会某些制度的欠缺，造成在一定给定的后果或事件中存在信任危机，致使一些人由人对社会残缺制度的不信任，而转向对“物”的信任。人们豢养宠物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克服焦虑感，寻求安全感。
还有许多网友将自己与宠物相处的细节作为回答，从他们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不仅宠物需要主人，主人也需要宠物。宠物一直的陪伴与守护，带给主人的温暖与正能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的需要。通过与宠物相处释放冲动情绪，人类可以避免郁结于心或其他过激行为。马林诺夫斯基将文化定义为“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风俗——人体的或心灵的习惯，他们都是直接或间接的满足人类的需要”[8]。我们或许可以将“宠物热”看作一种逐渐走向主流的文化，这种文化满足个体的需要，发挥一定程度的功能。
二、养宠人士的认同与归属
当代人类学家项飙在访谈纪录片《十三邀》（第四季第四期）中用“附近”的消失来形容技术背景下当代社会的发展趋势。“附近”一词类似费孝通差序格局概念的水波纹比喻中那些逐渐淡去走向消失的“涟漪”，现代人关心那些最中心最醒目的“涟漪”，即个体的家庭、日常琐事；也关心最远的那些没有“涟漪”的“水面”，即宏大的远方。但是人们却越来越少关心处于这两极之间的“附近”。这样的变化趋势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现代人越来越明显的异质性，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一种普遍的“孤独感”。
在“宅文化”“社恐”等思想观念盛行的今天，主动与他人产生联系对不少人而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人们更擅长在屏幕后交流。人与人之间缺乏直接的、面对面的交流与互动，就很难产生双向的吸引与认同，人的异质性变大，孤独感增多。但是，对于群居的人类而言，大多数人是不喜欢孤独，需要交流与互动的。养宠物人士之间通常会产生共同的特质和话题，因此，养宠物也就成为了一种人们为寻找身份认同与群体归属的方式。
养宠物过程中会产生一系列相关活动，例如每天定时定点地遛狗、周期性地去宠物医院等等，主人在这些固定的活动中，自然而然与他人产生交际。每天傍晚，重庆北碚滨江公园就会聚集一群养狗人士在这里遛狗。狗狗们遇见同类便会一起玩耍，而狗主人们也会在遛狗过程中彼此交流、熟悉。
除了狗，常宅家中的猫也是一样。养猫后主人衣服上总是附带着几根猫毛，网友将这一现象戏称为“儿行千里母担忧”。通过猫毛，但凡对养猫略为了解的人就会轻易作出判断，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话题[9]。
宠物作为主人的一个符号，是人们观察其主人的一扇窗口。从宠物身上，我们常常可以发现牠的体型、性格以及神态与其主人有所相似。这既源于主人在选择宠物时的自我投射，也源于宠物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所发生的改变。还有学者也将养宠物与社会阶层联系在一起，认为这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与态度。这些符号无形中成为了人们交往过程中的一种参考标准。
除了平时的非结构性偶然的互动，还会因为豢养相同的宠物而产生一些正式的群体，例如宠物俱乐部等。早在2005年北京就产生了比格犬俱乐部，俱乐部组织的比格犬外出活动不仅是比格犬的活动日，更是主人们的聚会日。在脱离俱乐部组织的集体活动之外，平日里也会有成员间小规模的个人聚餐，让原本已经熟识的朋友变得更熟。布迪厄认为，人们在日常消费中的文化实践，从饮食、服饰、身体直至音乐、绘画、文学等鉴赏趣味，都表现和证明了行动者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和等级。在俱乐部中，他们以宠物为中心话题继续着他们以此为荣、乐此不疲的生活方式，宠物俱乐部的发展壮大实现了个人在多元社会中对自我生活态度及生活方式的肯定。
三、“宠物热”的结构浅析
从布朗的结构功能主义的视角出发，我们或许也可以将“宠物热”现象看作一个社会结构，目前社会上的确存在各种因素在共同发挥功能促成这一现象的产生与发展，这些因素从不同方面共同促进了这一结构的搭建。下文将从经济驱动、家庭结构驱动、政策保障驱动和技术驱动四个方面展开分析。
（一）经济驱动
“宠物热”现象与经济增长密切相关，收入的普遍提升促使养宠的大众化。人类养宠物的历史非常悠久，河南新乡宋墓出土我国考古中第一只可以确定为宠物的家猫，宋代的豢养宠物现象与当时市民经济的蓬勃发展是分不开的。在世界范围内，发达国家养宠物的人口比例非常高，“一对夫妻，两三个孩子，一条狗”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成为美国社会最为理想的家庭模式。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是“宠物热”兴起这一结构中的关键一环。
目前我国宠物市场经济虽然有所欠缺但也正在逐渐完备，围绕宠物交易与宠物消费产生了覆盖宠物衣食住行、生来病死的完整的上中下游产业链[10]。这样逐渐完善的宠物市场对爱宠、养宠人士而言无疑是一种有力的支撑和保障。
（二）家庭结构驱动
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随之产生的思想观念转变影响了我国的家庭结构，空巢家庭、丁克少子家庭以及单身独居家庭正在快速增加。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国人口开始老年化，伴随着主干家庭向核心家庭的转变，我国的“空巢老人家庭”数量明显增多，宠物自然而然地进入他们的生活，成为替代晚辈陪伴的家人。
另外，独生子女家庭以及新兴的单身或丁克家庭也倾向于养宠物，将宠物作为陪伴自己的家人。在独身子女家庭中，父母认为宠物不仅可以给没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作伴，还可以培养孩子的爱心、责任心，以及他们对动物世界的探索精神。在单身或丁克家庭中，人们更多豢养宠物犬，认为宠物犬能够改善人际交往[11]。
（三）政策驱动
近年来，国家有关养宠的规范性文件政策相继出台，从宠物的食品安全保障到宠物的身份登记，都体现出国家对于豢养宠物的态度逐渐从一刀切禁养到优化管理、保障宠物安全的转变趋势[12]。“如果需要带狗狗上飞机，就需要养犬登记证。总体而言，相关部门要求狗狗办理养犬登记证是一个好的事情。”有宠人士如是说道。
（四）技术驱动
随着互联网和新媒体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很多网络上的萌宠博主的出现。根据艾瑞咨询核算，当前我国宠物内容聚集的互联网头平台上，1万粉丝以上、以萌宠类为核心内容的创作者规模超过十万[13]。快手APP在2020年发布的报告显示快手宠物短视频的单日最高播放量已经达到7亿，宠物观众数量超1亿，活跃宠物作者数量也达7.5万[14]。丰富多样的宠物视频拍摄题材将养宠物过程中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现实生活中不同身份的人的需要。萌宠话题备受关注，萌宠俨然已经成为新的营销热点。
以上只是一个非常浅显的分析，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宠物热”现象是有多种因素作为背后支撑的。经济发展以及随之产生的家庭结构变迁、技术水平进步等等原因，使人们对“养宠物”一事的思想观念以及消费行为发生变化，加之相关政策保障，使得“宠物热”现象越来越明显。如果将“宠物热”看作一种结构或者一种文化，那它则是社会各个部分之间相互作用发挥功能所共同形成的。
四、总结与反思
“宠物热”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并且笔者预计这一现象本身所具有的包容性和感染力将吸引更多的人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有宠一族。人们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在宠物身上，从豢养宠物中获取互动的乐趣、治愈的力量、生命的意义，宠物在主人心中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重要地位。“为什们人会养宠物？”这一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绝不能简单地归为个人或家庭的自由选择，而是受到了社会文化的影响。
宠物对于主人而言不是一只普通的牲畜，牠的存在更像是人们在这个异质、现代化的世界中的“解压阀”。面对宠物，人们可以卸下防备与紧张，只去感受眼前单纯的宠物带来的爱与治愈，从而进一步感受到生活中的意义。除了“意义”这样较为内在的感觉之外，宠物还能成为主人与他人互动的中介，牠成为主人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显性的符号，主人通过这一符号展开更多的社会交往。“宠物热”不是一个偶然发生的独立现象，支撑这个现象浮出水面的下面是交叉的树枝，这些树枝的名字叫做“经济发展”、“家庭结构变迁”、“技术水平进步”等等。“宠物热”是这个时代各种机制合力促成的社会现象，这个现象与背后所隐藏的“当代人普遍缺乏意义感”、“当代人普遍感到孤独”等问题息息相关，值得引起我们的思考以及作出相应改变。
参考文献：
[1][5][6][10][12]上海艾瑞市场咨询有限公司：《中国宠物消费趋势白皮书2021年》，艾瑞咨询系列研究报告,2021年第五期。
[2]朱文炳.我国宠物医疗发展现状及存在问题与对策[J].当代畜牧，2014(12).
[3][9]杨懿蓉.相遇、陪伴、别离——关于都市养宠的民族志[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20.
[4]李昕.人与宠物关系的社会学研究——以L市豢养宠物犬为例[D].山西：山西师范大学，2012年.
[7]（美）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30.
[8]（英）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14.
[11]（美）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单身社会[M].沈开喜,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94页.
[13]上海艾瑞市场咨询有限公司：《2021年中国宠物内容价值研究白皮书》，艾瑞咨询系列研究报告，2021年12月22日。
[14]李嵬.瞄准“云”经济 抓住宠物产业新风口[J].本溪日报,2021(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