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是中华文化的一张耀眼名片，作为中国原生的医学体系，在中华文化以“道”为本体论的哲学观念基础上，以独特的认知方式揭示了人体的奥秘和疾病的发生规律，成为几千年来中国人治疗疾病、健体养生的重要手段。如今，为了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惠及更多的人，就需要对中医药文化进行精准翻译，为对外传播、医药交流夯实语言的基础。
1.中医药的哲学色彩和类比思维
中医的理论和诊疗手段等与西医截然不同，中医体现了中华文化独特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不同的哲学基础决定了不同的医学理论走向，形成中西医两个不同的医学体系，也形成了中医望闻问切;西医视触叩听的不同诊断方法以及不同的临床治疗手段。
在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里，人与宇宙是一体的，它认为生命个体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天地万物有着密切的关系，“天地万物为一体”，人体作为“小宇宙”体现着世界的本质，也顺应着自然的规律，从而形成“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这也决定了中医学必然是自然整体科学之路。传统哲学中，认为构成世界本原的是元气，于是产生了“元气论”；思维方法是“取象比类”又名“援物比类”，特点是注重宏观世界的运动规律、综合把握，注重事物的普遍联系，强调共性[1]。此外，中国的古代思想重"无",注重一些看不见摸不到但又有效的规律和联系，因而有“玄”的神秘感，像阴阳、表里、虚实等医学术语在现代人看来就非常抽象。
西医的哲学观念源于古希腊的“原子论”，认为世界本原是物质实体，注重于“有”，注重有形物质世界的观察和逻辑，强调个性。在此基础上构建了机械论、线性论、认识论等理论体系。西医是实验医学，方法论是建立在分析基础上的“还原法”，特点是重视局部而非整体，所以，建立起了重视局部分析的解剖、现代生理病理学等，偏重探寻分析像器官组织、细胞等微观世界的物质结构和功能，有直观、量化、逻辑清晰等特点[2]。
在中国哲学基础上产生了中医类比思维、辩证思维。中医是经验医学，以全息的视角认识个体生命，揭示生命与世界的整体规律；它以阴阳、五行、元气等理论来解释人体疾病、人与自然的关系等，并形成医学体系指导临床实践。通过《黄帝内经》可以看到，中医学的理论基础就是建立在阴阳五行、天人合一、脏腑经络学说之上的。通过研究人体脏腑等全身组织的功能及相互关系，中医建立了以脏腑经络理论为核心的医学体系，很多理论和知识又是西医所不能发现的，比如，西医学通过解剖并未发现“肺”与“大肠”有密切的关系；但在中医，“肺与大肠相表里”却是在临床实践中遵循并验证的规律[3]。
中医药有体现中庸之道的中和论，中和观念认为生命起源于道，于是产生“阴阳平衡、调和致中”的医学理念[4]。中医诊疗不是着眼于“人的病”而是着眼于“病的人”，是对人的整体功能进行调整，进而解决致病因素造成的失调，达到人体健康平衡。
另外，在西医理论体系中，哲学只是作为指导思想，而不是参与学科理论的构建。在中医，东方哲学观念渗透在医学理论和各个知识层面之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道驭术直接在哲学理论指导下有效解决临床问题。不过，应该看到，尽管中医学与传统哲学密不可分，但它毕竟在几千年前已经发展为独立的专门学科，在揭示生命规律，祛病延年维护生命健康方面起到巨大作用。
2.模糊性、歧义性语言成为翻译难点
中医药理论的形成历史悠远，像《黄帝内经》至少成书于战国时期，两千多年来的医学典籍浩若烟海。中医药术语深受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影响，有“文是基础医是楼，自古医儒不分家”之说。中医药文字古奥，言简意赅，蕴意精深，而且它有独立的理论系统，句式结构复杂。尽管我们早就使用了白话文，但是现在中医仍然运用很多古代医学语言，学习中医就是现代人与古人交流，不但要有坚实的古汉语基础，还需要对艰深的医学理论有感悟。
文言文写成的中医学典籍著作，具有诗歌词赋的风格；大量的四字格术语，自带音韵，朗朗上口[5]；有些运用类比、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句式也丰富多样，带有浓厚人文学科色彩。如《黄帝内经》中“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椎，不亦晚乎!”《针灸甲乙经》中：“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等，都具有古典文学的韵味，甚至有言外之意，象外之象的美学意蕴。然而，从医学和对外传播角度来讲，其中一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医学语言，具有模糊性、歧义性、非规范性等特点，与医学用语要求专业、客观、严谨、准确的标准并不契合[6]。此外，还有些中医语言晦涩难懂，不容易被现代人理解接受。这些都成为翻译体系转换与再造的难点，也影响了中医药传播的效果。
因为文化背景的差异，中西哲学、医学上的体系不同，导致医学语言上也产生差异。西医学遵循形式逻辑与自然科学紧密联系，因而在语言上更为专业和明确。中医术语具有概括性与抽象性，像气、阴阳、五行、天人相应、神、精气及心主神这样的词就非常抽象，不要说翻译成外语，就是今天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国人读中医典籍也有相当的难度。中医的“援物比类”，使中医典籍普遍地运用类比的方式阐释医学理论、病理诊断和临床治疗等[7]，物象间的关联性也容易导致语言表达的模糊。再加之，中医的思维方式，并不遵循现代人们熟悉的逻辑思维，因而在语言和理论的掌握上都存在一些障碍。另外，中医药中的古汉语作为源语言，很多词汇因为历史悠久，有着复杂的演变过程，内涵丰富，很多术语名词在西医中找不到对等词。
需要注意的是，在中医药中还有一些貌似对应的名词术语也往往模糊具有歧义，像英语中heart、kidney、spleen、liver、lung，从字面上看与中医的心、肾、脾、肝、肺五脏完全对应，但是中医五脏的概念并不止于器官，而是有更广泛的内涵与外延。单以“心”来说，像中医“心”的功能超出今天我们所说“心”的范围，既可以指血脉，也可以指大脑（主神明），也可以指心脏，所以，用 heart显然不能明确它的多层次含义。再如，气就分为多种，元气、精气、卫气等，它可以指气体（空气），也可以指生命活动的动力（脏腑之气），但一般只翻译做qi。所以，同一个词往往可能具有不同的含义，因而也容易产生歧义。此外，中医理论在形成和流传中，因为流派、传承等原因，语言、用语不统一，不规范，有时同一种药材、同一种疾病可能有不同的称呼，也容易出现术语不规范的现象。
所以，有学者认为，在中医英译的过程中，为了准确翻译，让读者更方便理解，应该按照“医哲分离、意译医理”的原则，应坚持意译为主，将哲学用语转换成通俗准确的医学术语，力求医理、药理的准确阐释，必要时舍弃一些文学化的表述方式[8]。
3.术语名词与规范原则关系
一般来说，翻译要遵循三大原则：忠实原文，准确表达，译名、概念、术语保持统一 。严复先生则提出了“译事三难：信、达、雅”，成为英语翻译的重要原则。 在实际操作中，中医药用语如果能够在英语中找到对等词，就是名词术语翻译标准化的理想状态。但现实情况是，多数中医学名词术语无法在英语中找到对等的术语，容易产生一词一义多译、一词多义多译、译词与术语内涵不符等各种纷乱的现象[9]。
中医药翻译尤其是术语的翻译应该遵循哪些原则才能规范呢？中国中医科学院术语研究团队经过长期研究，基于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制定的《中医药名词审定原则与方法》，确定了中医药术语英译规范七项原则：对应性、同一性、系统性、简洁性、回译性、约定俗成、民族性。笔者认为，这些原则不仅适用于术语，甚至可以推广到整个译名系统。
3.1 对应性原则，即译名词义体例,结构及逻辑与中文相对应。有些药物、疾病、疗法虽然在中西方医学体系中称呼不同，但总归是客观存在的同一事物，像感冒cold、止痛stopping pain，所以在名称方面有些术语可以相互对应的。对应性原则要求译名要切合中医原意，所用西医术语要尽可能符合中医药术语内涵，在中医药术语英译规范原则中，对应性居于首位[10]。不过，翻译中也要注意区分有些近义词、同名异义词所表达的不同概念。比如，中医的“痈abscess”实际上指西医所说浅表脓肿，西医所说的“痈carbuncle”实际上是指中医的“有头疽”。
3.2同一性原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义一译”，指概念与英文规范术语之间应该具备单一参照性，亦即“同一概念的名词只用同一词对译”，也就是中医药术语能够在英语中找到对等词。反胃regurgitation；营养不良malnutrition就是典型的同一语。
3.3系统性原则，按照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原则：“同一概念体系的名称，应体现出逻辑相关性”。每一个中医术语都是医学话语体系的一个子单元，并与其他中医术语密切关联。所以在翻译时，不是孤立的单个词语与原文对等，而是从整个中医药译名体系考虑保持其一致性。比如，描述药性四气的“寒、热、温、凉”按照规范译作cold、hot、warm、cool 、property,有译者习惯用chilly代替cold，但从系统性原则来看，cold更适合对应四气的“寒”。
3.4简洁性，即术语要简洁明了，言简意赅，词语要方便使用不能拖沓，医学用语尤其是术语要发挥其称名性的功能。现在随着国外医学界对中医药的了解，中医药译名逐渐简约化。像肝胆湿热，原来译作 dampness heat in liver and gallbladder;现在有学者简明化，译作liver gallbladder dampness heat。湿邪腰痛lunmbago caused by wetness-evil术语有些冗长，用语素法译成hygrogenous lumbago更简明。像苦温燥湿的翻译，有人把“苦温”译作drugs bitter in taste and warm in nature有些啰嗦，考虑到稍有中药常识的人都知道它的“味”和“性”，所以苦温燥湿译作dispelling dampness with bitter and warm drugs更简洁明了。
3.5回译性原则是指，英译中医药的名称在形式上尽可能与源语言文本相近,实现信息的双向传递[11]。如：阴阳失调译作imbalance between yin and yang；心开窍于舌译作The heart opens into tongue；肺气不足译为insufficiency of lung Qi。回译性的译名有利于国际间交流，能够减少翻译过程中对源语言的损耗，术语的回译性所达到的“形神相似”在双向交流中不可忽略。
3.6所谓约定俗成的原则，是指目前有些译名已通行，虽然并不完全符合前述原则，仍可考虑借用。比如说“脾”，虽然在中西医学都有脾这个术语，但它们的概念并不完全对应。中医“脾”与spleen并不完全一致，中医在翻译“脾”的时候借用了这一词，虽然不同，但延用多年来已经形成约定俗成，像中医“脾胃病”受其影响译为spleen and stomach diseases，可以说是借义比象，形成约定性[12]。
3.7“民族性”也是英语翻译规范的重要定名原则,像神农本草经 Shen Nong Ben Cao Jing ，金匮要略 Jin Gui Yao Lue，阴阳yin and yang等。民族性要求翻译的名字保存中国传统医学的文化内容。在传达中医药学概念的同时，体现中医药理论丰富的内涵外延[13]。
在翻译实践中，只有遵循中医药术语名词英译的规范原则，借助灵活的翻译方法，可保证中医术语规范翻译的准确,在传递医学概念的同时,传达独有的中国医学文化。
4.中医药翻译策略的灵活运用
从语言学的视角来看，中医药学翻译策略主要有：音译、意译、音意兼译法、直译、借用等译法。
4.1音译法，中医药有些术语和意象在英语里是空缺的，而且很难简洁准确地翻译，可以直接转换成相同或相近的语音。音译法最能体现民族性及其文化特征，中医药学的专有名词如书名、针灸腧穴、人名、地名、中药等名称采用音译，或音译加意译的方法。像方士fang shi，《伤寒论》shang han lun，《黄帝内经》huang di nei jing,都是采用音译。 不过，在使用音译时，一定要考虑所选词汇是否具有文化代表性，不能盲目运用[14]。
4.2直译法，是中医药翻译常用的方法，通俗地讲它就是按照字面意思逐字翻译，比如，反映药性的四气four natures of drugs，清热祛湿 clearing Heat and eliminating Dampness ，药味和药性taste and Property等。 直译能对原文尽可能的保持忠实，又符合原文结构形式。
4.3意译法，不进行逐字逐句的翻译，而是在正确理解文本的基础上根据原意进行翻译。比如，把“五行”译成five phases，把“经络”译成channel，“天行赤眼”译成epidemic red eye等等。实践证明，“意译法”是中医药学翻译的重要方法，不注重原文形式，只注重文本内容，可谓“得意忘形”。需要注意的一点是，采取意译策略时对中医药文化和术语要有深刻的理解，要准确把握并挖掘源语的深层意蕴，千万不能主观臆测。意译的特点是准确清楚，容易理解，简明扼要。译入语相对独立于源语文本，比较能体现出独特的译语文化的语言特征，但是容易丧失原文本的语言形式[15]。
4.4音意兼译法，就是将音译和意译两相结合融为一体，一般适用于中医药的名词术语翻译。“行气”regulate qi，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A thick taste is yin,a thin taste is yang within yin ;thick qi is yang,thin qi is yin within yang.这种译法要求译名既能表示中医药学的概念，还有保持原名相似的读音，在保持民族文化特质的同时，还能传达特定医学概念，既传音又传“神”。
4.5 借用法，尽管中医药经典著作含混性、描述性等特点，与西医理论系统不一致，但因为研究的对象都是人体和疾病现象，所以在西医中仍然存在不少中医的对应语，一般只要这些现代术语在应用中不影响中医术语的概念内涵,就可应用西医术语，像人体器官名称和疾病名称等，比如，“丹”译作bolus，“疟疾”可译成malaria等。但在实践中切忌生搬硬套避免出现歧义，也要兼顾中医药的文化和语言特征。此外，如果以上几种译法都不能表达原意,就进行改译。
从文化的范畴来看，中医药的翻译还有归化、异化、同化、改写等策略。所谓归化，就是译者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用顺畅的表达打破文化差异造成的翻译障碍。即译者站在国外读者角度上，尽可能减少他们对外来语的生疏感，使他们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中医的文化内涵[16]。比如，“藏象”这样难以理解的词汇，可以用归化法译为visceral and their manifestations，乌风内障可以翻译为glaucoma（青光眼），水谷之海 stomach（胃），恶露lochia等。归化法的优点是可以更好地融入英语读者的语境，能系统通俗的传达中医定义。但有学者认为，其缺点是以外语读者为中心，只是流于文字表面的中医传播，影响了原文的文化特征。
所谓异化，就是表达向源语靠拢，以源语文化的表达方式结合英语的表达形式和特征，优点是可以保持原文的民族语言和文化风格。当目的语不能准确表达源语时，像“太极，命门，阴阳”这些代表中国文化特质的术语可以采用异化法进行翻译。有学者认为，中医药有明显的文化特征，如果只是去适应西方读者会导致语言中文化因素的流失，不能反映中医的精髓[17]。所以，他们坚持异化法，异化着眼于文化的差异性，但是在异化翻译时，往往会因为过多的注释，使阅读繁琐不方便。
在长期的翻译实践中，有译者把异化和归化看成直译和意译的概念延伸，尽管它们并不相同。直译和意译主要是语言层面处理方式，而异化和归化则超越了语言层面的限制，扩展到了文化和美学等层面。异化与归化不是绝对的，也不是对立的，它只是翻译文本产生的文化取向，他们各有合适之处，要根据具体文本和语境来定。所以，译者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异化和归化策略，既保持外语读者的阅读顺畅和可接受性，又保持中医药文化的民族性，使译文准确传递中医药概念，成为不同文化间交流与对话的桥梁。
总而言之，李照国教授在实践中总结出的“薄文重医，得意忘形”应该是中医英译比较完美的指导原则[18]，首先突出“信”字也就是着力于其信息功能，才能准确传播中医学信息。既要强调译文忠实于原意，也要兼顾通顺，此外，还要考虑中医名词术语概念的文化特色和哲学意蕴，尽可能地保持中医的语言特色。只有灵活运用翻译策略，才能尽可能全面的呈现中医药文化，有效的进行对外交流和传播，为中医药走向世界奠定语言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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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浅析中医药术语英译策略》[J]陈战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第04期第29卷1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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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中医术语英译目的及原则探讨》[J]董俭 陈宁 吴青 《国际中医中药杂志》2014年9月第36卷第9期 773—775
[18]《中医翻译导论》[M] 李照国 西北大学出版社 1993年07月
